中歲頗好道,晚家南山陲。興來每獨往,勝事空自知。
行到水窮處,坐看雲起時。偶然值林叟,談笑無還期。
詩意賞析:
有智慧的人喜歡享受孤獨旅行的趣味,因為他知道獨來獨往是何等的逍遙自由,想去哪裡就去哪裡,想停就停,想走就走,時間都是自己安排的,不需觀望別人的臉色,也不必遷就別人的好惡或意願,因此能「興來每獨往」是一種幸福,值得羨慕。可惜有很多人當意興來時卻不敢或不能獨往,為何?因為他怕孤獨,因為他有所待。「興來每獨往」則是能做到莊子所說的「至人無所待」〈逍遙遊〉的境界,因為逍遙自得,故能深刻體會到「勝事空自知」的真趣。《世說新語。任誕》記載:「王子猷(王羲之兒子,任性放達)居山陰,夜大雪,眠覺,開室,命酌酒。四望皎然,因起彷徨,詠左思《招隱詩》,忽憶戴安道。時戴在剡,即便夜乘小船就之。經宿方至,造門不前而返。人問其故,王曰:「吾本乘興而行,興盡而返,何必見戴?」王子猷的行徑高來高去,已經達到「興來每獨往」的登峰境界,真趣是如人飲水,冷暖自知,何必喧喧嚷嚷,刻意要求他人理會?須知天下蠢夫愚婦比比皆是,若要人知,便也掉入沒品味的俗漢一流也。須知「勝事空自知」不是顧影自憐也不是淒涼寂寞,「勝事不自知」才糊塗悽慘。
「行到水窮處,坐看雲起時。」平淡閒適、從容自得、絕塵世俗的心情渙然流出。後人段成式〈閒中好〉:「閒中好,塵務不縈心。坐對當窗木,看移三面陰。」差可比擬,但境界深度則不如王維。「水窮處」者,山林最深處,人跡罕至,丘壑絕美。俗漢登山,不耐仄路,往往淺涉即止,何曾深入絕境?而詩人是真正愛山愛水,竟與山水融為一體了,這是要注意的一點。其次,俗漢登山若迷路誤入絕谷,往往是緊張惶恐,急欲找尋出路,如何能好整以暇,心平氣和的坐看雲起雲滅?而詩人則能隨遇而安,自然而然,懂得珍惜體驗當下,這是要注意的另一點。「水窮處」者,深入一層看,凡世間一切挫折、不如意的困境都可等同視之。行到山窮水盡處,真是蹇難多艱了,若一旦陷入這種境遇逃都逃不掉時,怎麼辦?詩人能「坐看雲起時」,吾人能像他一樣也做到無動於衷,隨遇而安嗎?
《莊子。大宗師》:「墮肢體,黜聰明,離形去知,同於大道,此謂坐忘。」意謂領悟此身非吾所有,萬境皆空,故爾忘記自身的存在,排除視聽聰明,離析外骸,去除心智,冥冥中與化育萬物的大自然融合為一體,這種境界叫「坐忘」。《金剛經。莊嚴淨土分第十》:「應無所住而生其心」,意謂心應無所牽罣,隨時保持清淨空明狀態觀照萬物。王維說「坐看雲起時」,就是莊子說的「坐忘」,就是《金剛經》說的「應無所住而生其心」。人生不如意事十有八九,鑽牛角尖或怨天尤人濟得啥事?不妨體會「坐看雲起時」,學著跳出來看,你將會發現身邊的一切是那麼美好,值得欣賞留戀,須知天無絕人之路,樂觀一點,也許下一刻就是山迴路轉「柳暗花明又一村」呢。「興來每獨往,勝事空自知」是一種境界,「行到水窮處,坐看雲起時」又是另一種境界。前者可學,後者難能企及。
詩人歸隱山林,洗盡顏色為真色,無心無我,故能與林叟談笑無還期。俞陛雲《詩境淺說。續編》說:「此見摩詰之天懷淡逸,無住無沾,超然物外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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